25、山鬼 作者：连城雪

古月夜月

1.不平静的夜锦河
2 _, l3 ^$ P* L" a  D* C) N3 P5 Y
& e$ i# N+ h' [5 m; G8 I6 y    时节刚过小暑，南陵原便已被雾蒙蒙的热气所笼罩了。

2 B4 @* G8 H' z. x. @6 i( t    即便到了星辰漫天的戌时，光影颤动的暗河边仍旧如坐深甑遭蒸饮，稍微小许动弹，便纱衣湿透。

    舞女在游船里慵懒凭栏，酒客大醉后的高谈阔论，还有几个嬉闹的纨绔子弟急着把彼此推入河中，笑骂不断，极乐而又堕落。
5 Q; a8 `, ^% O& n
    然而任何地方都有与热闹无缘的人，怀抱着芙蓉糕的乞丐阿古就是其中一个。
5 u0 t& X% {% l% q& `8 \
    潮热使得大家对刺鼻的气味更加敏感，他所过之处，难免引来毫无怜悯的抱怨。

    “哎呀，脏死了，小要饭的怎么到这里来了？”

5 G" O% t3 s) h: _    “快走快走，小心染上瘟病。”

) a4 \) ~- z3 k4 g- R$ I: E    “看什么！还不快滚，别打扰了本大爷赏荷的雅兴！”

7 _7 N( g. \' S  x    ……

    虽然阿古才十二三岁，但这些冷言冷语是自懂事后就听到耳朵生茧的，自然不会多加在意。
( [$ S1 x+ ]& Z1 |6 x8 V; v
$ O9 H: S9 p' O$ o4 B- O5 f    他一路上点头哈腰着道着歉，悄步拐入河边的陋巷。
- f6 q' D- n2 J' S
) v3 G  u8 R0 v" \    周身的光顷刻暗了下去，心也跟着平静起来。

' c, l, K* [7 \/ p0 O    正如画卷要用影来表现强光，再繁华的城镇也都有些肮脏混乱的角落。

    夜锦河边是那些名流商贾的乐园，这颓垣断壁便是蝼蚁的藏身地。

    石路滑腻漆黑，阿古却踩着愉快的步子越走越快。
* B3 s5 T5 r7 J+ n2 l/ P1 h9 H
    不知是不是巷角那个残破的灯笼也熄灭的关系，他原本热到发烫的皮肤竟渐渐凉了下去，空气中也弥漫起比往日更加明显的腥臭，令人不禁怀疑有偷懒的小贩将死鱼死虾倒在了附近。

    阿古忍不住抽抽鼻子，终于远看到亲人藏身的简棚，立刻飞跑了几步，喊道：“爷，我给你带了吃的回来！”
* p; l/ n, ?: g: u. o
    然而总是露着脸皱巴巴的笑容迎接他的老头却没有出现在门口。

    “睡了吗？今天金银岛的秦阿婆发喜茶，我趁乱领了两块芙蓉糕她也不嫌，这糕香的哟——”阿古正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，面都没见着就叽喳个不停，然而所有尚未倾吐的话，都随着他踏进简棚的刹那戛然而止，再没机会说了。

+ h  t- V- H4 @; ]& G" h- {    吧嗒、吧嗒……
& n# [3 u- I2 O* d+ p
* U8 E% U* \, S8 E* J, F. J; n    这声音像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咀嚼滑腻的鱿鱼，又像是没牙的老太婆舔食着粘稠的粥饭。
  G3 ^. X% {; @  U( J* n! N( r
( W& k& P* b3 j5 s) k    总而言之都很恶心。

! s8 u6 s% ?4 T, P* i& T    然而阿古遭遇的事实，更要令人作呕的多。

8 p% i1 P( t& |$ r( N% W    他瞪大了眼睛，满脸惊愕而恐惧地望着平时和爷爷窝身的草席，半个字都吐不出来。
3 \9 q( `* ~6 q! w8 R6 |
    草席还在，爷爷也仍躺在那里。
% N& u7 D/ w8 x$ R" v. s# e! F: \
* E" D. f, Q. F% {    可怕的不是草席，当然也不是爷爷。
+ X* @( A2 U! Y; u
* W# z. x" H7 i6 B/ L1 [$ J    而是半蹲在爷爷面前、约有十尺高的诡异的巨大黑影。
7 C( G; Z- d* B
0 \9 E( n; G# L, w1 P% j    ……那是个人吗？

    不，哪有人会这么庞大！

. E( I( \- [+ n) N; V    它那说不上像四肢的东西，扭曲、纤细，暗而模糊，散发着从刚才就分外明显的腥臭，根本就是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恶相！
1 e* `+ J/ @) X% p* o. M  U
3 T  L# u7 `4 o* S- R    除了腥臭，同时弥漫开来的还有铁锈般的味道。
/ i! k4 j+ |- \5 A0 T( p
    阿古像被冻住的目光慢慢地移到被月光照亮的泥地上，隐约看到深红的血。
' \( }$ \/ H* _- X) K" R
- `; ?/ P8 h& u3 s    芙蓉糕在他双手垂下的刹那滚落下去，滚到了黑影的脚边，致使它停止了汁液四溅的吮咬，飘着黑雾的“手臂”伸近，已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五个长短不一、极其尖利的“手指”，将糕点缓慢拾起。

2 k" L) `$ @7 e3 Z6 ~8 @0 k    “爷……爷爷……”阿古终于发出声音，却因被气泪阻住而显得嘶哑。

    因为他看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胸腹大开，像堆烂肉般死在了角落。

    这种时候，无论发生什么都该冲上去吧？

    但阿古不敢，双腿简直像被钢钉钉在地上，快要抖成筛子却半步都迈不出去。
7 W/ _9 h, u5 t" ?0 n
    “咕……”黑影仿佛打了个嗝，深夜中的血气更重几分。
. t2 B% g: L; ~) b; J) F" t+ K+ G" @
    阿古瞬间意识到什么，抖得越发厉害。

    黑影像个傀儡般飘乎乎地回头，竟然露着张长满灰毛的巨脸，双目黑洞洞的，嘴如被刀子切开般横到颊侧，裂开欲笑般，亮出了粘着红色口水的两排尖牙。

    ——
" f' a+ n" o2 P- ^: R( E
& y. M' K* n: R% P5 }4 }/ e* N    求生是所有生灵的本能，阿古在黑影扑过来的刹那扭头便逃。
/ A3 ?# u( `/ a* J' y* v! V
    这曲曲折折的狭窄废巷已然无法再熟悉，随手用力拨倒的霉木和破废摆设也是良好的挡路之物。

6 N3 Y4 }6 p. E7 G/ q9 f: a1 R* I+ F    无奈那黑影不仅行动迅捷，而且力大无穷，始终死死地追在后面，所遇的障碍全被它粗鲁地撞开，根本毫无用处。
! x$ A! l0 |5 ~  s/ J, ?
7 I8 D# s8 |" }    阿古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拼命的迈动过双腿，虽已然意识到这东西是什么，却根本没有心情细细琢磨，满脑子都是跑快点、再跑快点！
+ c) z6 g3 @( Q$ v  \
    他深知远处河边那片雾蒙蒙的光是自己唯一的活路。
4 s+ {8 s7 _7 C& G/ A0 X# u3 L# z: ^
! s3 T" E) d2 c% {* _: }+ E    ——
' ]9 [9 l* r! `. [6 \. B* K
. P+ `' R% f& Z0 S6 }2 A, q    少年凄厉的尖叫在南陵原喧哗的夜里模糊不清，但是房屋倒塌、砖石四射的动静相当沉重。
6 P5 n/ p5 |* g$ E
    起先是靠近陋巷的行人隐约听到动静，他们纷纷在路边停步，抱着手臂、摇着扇子，事不关己地悠闲议论。

    “难道官差又开始驱赶那些乞丐了？倒也应该，臭烘烘的，还是早点赶出南陵的好。”
. @. q8 e* I9 b0 {8 ?/ N! L  u8 h2 e
    “未必，倒像是哪里的游侠在打打杀杀。”

    “总之赶紧散了吧，可别伤到咱们，反正啊，咱们也管不着。”

    穿着绫罗和涂着薄荷香膏的男女如此讲完，正准备轻笑四散。
: V* w4 t8 I0 z# ^6 T/ u
) f: m6 B  d) S. y7 k7 J" j    但那悲惨至极的叫喊却渐渐清晰起来。

    “救命啊！异鬼！异鬼出现了！谁能救我！！！”阿古飞奔地跌跌撞撞，脸上流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，破烂的衣服上也不知沾了烂泥还是鲜血，如同疯了般直冲进湖边灯火阑珊的闹市来。

+ W- l/ ~. m$ [  C% e    异鬼！

    听到这两个字，那些旁观者刹那间便成为褪了色的木偶，变得苍白而又僵硬。

( x" [. m; N6 P- o    也不晓得是谁最先起了反应，抱着孩子哭喊逃跑。

    河岸周围顿时人仰马翻，灯灭船掀。

7 A! N; o% g) X5 ]    有胆小的店家不顾一切的关门闭窗，可坚实的石墙却被随之路过的黑影冲破，成为废墟中的一员。
! I* }( Q8 R' ~# I4 S( s- E7 a
* H4 Y# }. C  W( r! j    片刻前的极乐之景，全部都碎成了浸透恐惧的碎片。
9 ]) i  }8 W& D5 |/ b
" s  z9 P3 w0 W" ?) q0 b    被称为异鬼的黑影又涨大了许多倍，横冲直撞地跳跃到破碎的瓦房之上，身后滚滚烟土。
: s) u% r% V) j. F+ o8 ~+ x
    阿古拼了命奔跑至此，本以为见到希望。

    但两岸数不清的同乡却逃得比他还快，仿佛恨不得他快被吃掉才万事太平，根本没有任何勇士伸出援手。

' Q# Q: R( J! `6 e, n    再没有力气了，几乎快要把心肺撕碎的恐惧让阿古感觉不到双腿的直觉，他太疲惫、太害怕，竟然直顺着石阶跳入了黑漆漆的夜锦河中，而疯狂追逐的黑影也随之而入，溅起巨大的水花后消失不见，让场面在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。

' P* `, t, j3 V    ——

    这异鬼……或许并不算虚无缥缈的鬼，也并非自阴间爬出、与人相隔阴阳。

    它们身型难测而力大无穷，喜以人畜为食，低等种如失去神智的饿兽，高等种可变幻形体、混入市井之中行凶作恶。
+ H) K$ T. [4 y3 _3 q! w4 m% N
    取一个“鬼”字，是毫不掩饰的惧怕，而取一个“异”字，则是非我族类，必为大敌！
3 N$ X: O5 v( U. r$ B4 M. y
    谁也不知道异鬼从何而来，原本只是古籍中躲躲藏藏、当不得真的传闻，却在近一个甲子内频繁出没在人群密集之处，犹如仙佛降下的灾祸，给带来无数尸横遍野的血案。
+ R; i9 h- {1 \% Z% `& [5 C
    据传闻所说，北方许多地方都已只剩焦土和荒野，但向来太平的南陵原还从未见其真面目。

    这晚在闹市中毫无预兆地出现这嗜血的怪物，怎能不叫沉溺于欢乐的人们大惊失色？

    ——

0 w7 [2 y  {# C- Z    生于夜锦河岸的阿古水性极好，他入河后不顾一切地朝对岸游去。
+ N! q) Q8 B) r: R# z' N6 ^
    待到气喘吁吁、满身狼狈地爬到岸边，终于力竭，躺在那再也动弹不得。
6 @$ y* x: H) ?' P: U$ \7 Q
" ?% t/ j1 |: d1 m# Q# e    吓到魂飞魄散的同乡早就逃回家了，还有些不要命的看客也只是躲在船舱中、阁楼上，怯怯地露出眼睛，并无半个顾及他死活。

    阿古急促的喘息着，喉咙里满满的血腥味，望着转瞬空无一人的街道，难免惨烈大笑。
0 |$ [; T: N: e! B! H! e7 Q, U
    然而这笑——又随着阵细不可闻的水声戛然停了！

    只见尽在咫尺地河面起了几个漩涡，空气中随之飘散起那股浓重的腥臭。

    酒楼里扶着窗楣偷窥的店小二脸色发青，跟身后不敢妄动的宾客们说：“糟了，听说这畜生露出本形时，不沾血是看不到的，刚才入河后洗去人血……现在真不知已经躲在谁的身后……”

% t. d6 t1 j3 ?0 ~8 v+ x0 D    客人中还有七八岁的孩童，闻言立刻躲到桌下大哭起来，惊的母亲赶快俯身去捂住他的嘴，生怕招来祸患。
) H- D) l+ ]1 p" M
    但此时此刻，谁能有阿古更绝望呢？
; t. g3 `% {9 X" ?* a! P+ a
9 |4 l, s% G3 q- p. \  d* H   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石栏站起来，虽然什么都看不见，却清楚地知道异鬼就在身边，因为周身的石板上，渐渐出现淡粉色的水洼，那是被混入河水的爷爷的鲜血从那巨口獠牙中滴了出来的，只因血液太过稀薄，才没让异鬼现形。

    死吧……死了也好……
# T, t2 W$ g) x$ R6 P& N
    死了就不用担惊受怕，还能跟爷爷团聚……
7 `3 K1 o; Y( K: j. F5 o
0 W* X& ~5 X4 |/ t* c6 }' d$ [    一阵恶臭之风迎面袭来，阿古绝望地缩起脖子、闭上了眼睛！
7 W3 T+ Z  k9 q# B6 u
    谁也没想到，就在这个瞬间，忽有条泛着光的金线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自酒楼之顶飞下，在月光下晶亮尖锐，仿佛瞬时擦破了什么东西似的发出刺耳难耐的摩擦声，转而岸边便响起异鬼凶恶的吼叫！
4 Z6 A. W" _+ ]* {
    阿古完全被惊呆了，胸口此起彼伏。
2 V, G# G- P: a
; Q. h' ?! T& a+ e) u7 m8 \, N    那金线尽头绑着小铃铛，蹭地在石栏把手上自己捆了几圈，而后便有滴鲜红的液体顺着金线流了下来。